张艺谋新片《坚如磐石》上映之后,预料之中的情景果然出现了,不论是电影,还是张艺谋七十岁坚持拍片这个行为,都获得了两种完全相反的评价,一种说《坚如磐石》好,七十岁仍然高质量输出的行为值得钦佩,另一种则认为这部电影很差,张艺谋和他的电影思维都已经过时了。
这不意外,一代人想要获得精神上的独立自主,最快捷的方式是“弑父”,否决上一个时代,以及上一个时代的人,“过时”几乎是信手拈来最方便的标签。但时代如果当真发生了更替,上一个时代的人和事如果果真过时了、落幕了,真正的表现是,它们已经不会出现在话题里、视野中,不会引起争议,不会赢得关注了,能够引起争议的人和事,其实都没有过时,甚至可以说,比那些顺利地占据我们视野的事,有更强的存在感。
不论《悬崖之上》《一秒钟》《满江红》,还是《坚如磐石》,都分明在说明,它们背后的创作者仍然有旺盛的创作力,能拍得出这种有密集的冲突,饱满的故事和人物的电影,而且在叙事和电影技术方面,都勇于尝试。因为,创作者的生命,和他创作的作品的生命力,其实是紧密捆绑在一起的,而且,创作者的年龄,和作品的生命力,未必是同步的。生命力衰竭的人,只能拍得出虚弱、漂浮,气血不足的作品,生命力旺盛的人,作品中依然有活力激荡,依然会有充沛的表达,作品依然抓人,让人不忍离去。作品中的“生命力”“生命感”,是很难隐藏的东西,也不会骗人。
很多年轻人,在气血最旺盛的年龄,就已经在写在拍虚弱、漂浮的作品了,例如最近几年,很多出自年轻人之手的电影和小说,那种情节的散乱,细节的匮乏,以及精神结构的虚弱,都让人满心疑惑。很多年老的创作者,却依然在搅荡读者或者观众的生命,例如杜拉斯,例如安妮·普鲁,例如张艺谋。
可能因为,成就一个人的时代,会长久地停留在一个人的生命里,一个人也常常会和他最灿烂的时代锚定在一起,这种锚定,有时候是损害,会让人固执、恋旧,不肯尝试新事物,有的时候是帮助——如果当事人锚定的,是年轻时的自信、勇敢,以及学习和做事的方法。张艺谋是后者,他存留了成就他的八十年代的生命力,也存留了他从那时开始确立的学习、做事方法。认知、价值观可能会过时,但学习和做事的方法不会过时。一个时代送给创作者的礼物,那种充沛的自信,也不会过时。
尽管杜拉斯宣称“写作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事业”,事实上,没有哪一种创作是真正孤独的,都需要支持,哪怕只是一个聆听构想的人。电影人需要的支持就更多,在1980年代,这种支持来自当时的文化环境,张艺谋曾说:“第五代集体成才,是赶上了厚积薄发的大环境。一个民族经历了多年的政治化生活之后,有了反思,有了不同的价值冲击。就算存在五部过硬作品,是那个时代的蓬勃的文学、全民的风气、从头来过的热烈氛围造就了我们,是时代给了巨大的荣耀。”(《张艺谋的作业》)
此后的九十年代,张艺谋的创作方向发生变化、人生轨道发生变轨,张艺谋作品中的文学色彩渐渐变淡,商业色彩渐渐浓厚。作家周晓枫在她的《宿命:孤独张艺谋》里说:“当时的张艺谋有种艺术家不管不顾的生蛮和凛冽。他不看市场的脸色,孤往绝诣,他的电影才能独特、纯粹而有力。后来,张艺谋的考量标准发生了变化,我想起他的妥协,遗憾又心痛。”
但也是在这些商业作品里,张艺谋渐渐找回了自己的自信,这中间,有过不完美的尝试,例如《长城》和《影》,但也有成功的尝试,例如《满江红》,这个故事看似是上一代人津津乐道的历史题材,却和当下的国风古风潮流紧密相扣,并且完全是站在一个现代传播观和现代历史观的基底上做出来的,可以对照大卫米切尔的《云图》来看,这个故事也集中体现了贯穿在他各种电影尝试背后的一个执着:对被损毁的往事的执着,以及信念的传递。立足于历史,却在历史里找到了适合新时代的新观念,顺应了古风热潮,却又给出了厚重的表达。但不管怎样,我们都可以看出,他学习和做事的方式,其实只有一个,那就是不离桌。
所以,所有的创作者,必须持续不离桌,不丢掉手中的牌,只有这样,才能紧密地跟上时代,才能持续地激发自己的生命力,并且保存自己的自信。时代或许跌宕,或许有动荡和起伏,但人必须在这个巨变的时代里,以自信来保持自己的自信,以不停歇的创作,来存留自己的创作力。生命力是不会因为使用它而耗尽的,生命力只会因为遗忘、搁置而消耗,直至消耗殆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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