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收到了小礼物,三颗白果,大红、翠绿和深紫。
白果有好看和不好看的。好看的有椭圆的肚子、对称的尖头,染成不同颜色,红的、黄的、绿的……总之,我收到了小礼物,三颗白果,大红、翠绿和深紫。给火柴盒底垫一层白棉花,那是白果的床,再给入住的白果盖上一层白棉花当被。关上盒子,爸爸说,能捂出新白果呢。我深信不疑,以为有了类似魔盒的宝贝,我痴迷电影《宝葫芦的秘密》,好想有个宝葫芦啊,如今能有个宝盒也行。我每天把火柴盒拉开一小半瞧一眼,再瞧一眼,三颗,还只有三颗!爸爸说,你老去开门,反而耽搁捂白果了。
几周后的一天,我从夏天的午睡中爬起来,还没醒透,听见妈妈喊,“快去看看你的火柴盒,我好像听见里头有动静呢。” 脑袋昏沉沉的,我打开盒子,多出两颗白果,定睛再看,彻底醒了,多出两颗,虽不是彩色,可到底给捂出来了!“了不得,真捂出白果来了!”爸爸和妈妈对视而笑,好像知道我长大了才会懂的玄机。
也不过几个小时,晚饭时,妈妈已给我缠得没办法。“再过几周,就能捂出更多白果了,盒子太挤怎么办。”我问。妈妈说:“这盒子只能捂出两个。” “为什么,为什么?”我跟着问。妈妈又说:“傻丫头,是你舅舅来玩,看到捂白果的火柴盒,说自己兜里正有两颗白果呢,便放进盒子里去。”
原来是这样,唉,怎么是这样!“拿你开心的呀,你不是喜欢宝葫芦嘛!”爸爸还笑!彩色的白果总能在小贩手里买,没什么大不了的,气人的是,捂白果的魔法一下子没了。我的魔盒变回普通火柴盒,那细心铺好的棉花被,一床垫的、一床盖的,瞬间成了没用的两团棉絮。
没错,认识银杏树之前,我先认识了白果,我魔盒里的白果。那只火柴盒还有其中白果的下落,我记不真切,按说珍贵的东西总有郑重的归宿。
使劲一想, 我眼前出现一双冬天的黑棉鞋,像一对粽子。并拢的两脚间,夹了颗白果。双脚一蹦,我想把白果蹦到远处。白果掉落,差不多还在原地,我的脚落地,咔嚓一声,不是棉鞋绷了线,是白果让我踩了个稀巴烂。“哈哈哈,”有笑声。夹杂着喊声,“哎呀,哎呀。”我没喊也忍住了哭,玩耍的快活和白果破碎的苦涩在心里搅成稀烂,我的白果没赢,也没因为输而落入别人的手里、兜里,而是顷刻间毁了……早知如此,就不该蹦白果,只让它留在纸盒里,或烤了,烤成金黄的模样,丢进嘴里,感觉香甜糯口的滋味。
很可能,火柴魔盒里几颗白果就那么让我踩扁了。我先蹦了颗原色白果,又着急慌忙地蹦了第二颗。没扳回任何一局,反断了回头路,把翠绿、大红和深紫一颗颗充公,把一个四岁半“赌徒”的白果输了个精光。可能因为如此,我不记得自己有别的收藏白果的经历。我也没再蹦白果,那本是男孩的游戏。很快我五岁了,视线从白果转到银杏。
梅花岭有梅花,更有银杏。秋天里银杏粗大而苍老的枝干以深重的黑褐色配一树叶片的金黄,颜色压得住,成就史公祠一景。
一年又一年,年初二去外婆家,吃了一道道冷盘热炒,吃了大杂烩,也喝了姨妈端来的老母鸡汤,意味着孩子可以下桌了。表兄妹们在大门口马路边甩了炮仗,还是心痒痒,说走到南头百货店看热闹去。我们不说到路口,光说去大白果树,大人都懂。路口有棵大白果树,这棵树对望着遥远的路西头、石塔寺的另一棵大白果树。
我小时候满以为银杏是家乡特有,毕竟都说扬州地区的泰兴是银杏之乡。后来才明白国内有好些银杏之乡。我在大阪大学读书时,发现学校标志图案是银杏叶,很惊喜。再后来,我在哥本哈根和马尔默都见到了银杏树,恍惚生出银杏树跟着我走到了这里的错觉,好像异国银杏树的根说不定就连着家乡白果树的根。
也是奇怪,我还一次没见过别处的白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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